卢象升这边刚把送信给高起潜的使者派出去,就有亲兵进帐禀报,营门外聚有数百乡民,称是畿南三府父老乡亲,要求见他。

    卢象升听到禀报,就叫张诚随他一起前去营门处,接见聚集的百姓。

    在大营外,聚集了三百多人,他们以青壮为主,内里颇有些老人家,卢象升携张诚走出营门,问询他们冒险前来,所为何事?

    只见从百姓群中走出来一位体格健壮的老人,他胸前的花白长须随冷风飘动。

    卢象升此刻才看清,来者并非别人,正是巨鹿秀才抗清义士姚东照老人,在他的腰间还悬着卢象升前时在京城赠送他的那把宝刀。

    他自此次清兵入寇以来,多方奔走联络,号召抗御清兵,保家卫国,在畿南三府的百姓中素来深孚众望。

    在十月初时,他正在京中办事,得知卢象升奉旨进京勤王,还曾亲自登门拜访,既是为了恳请卢象升坚决对战鞑虏。

    所以,聚集在营门外的百姓才推他为首,此时,他还不知道卢象升已经被崇祯皇帝严旨苛责,并降级任用。

    只听他声音洪亮的开口说道:“尚书大人,方今天下汹汹,近十年间,满鞑子连番入塞,残害乡民,掳我丁壮,掠我财帛粮谷,淫我妻女,焚我屋舍,凡大明子民,皆应同仇敌忾,与奴周旋,

    无奈虏骑之所至,我大明兵将却不战自溃,州、县亦望风瓦解,实令人痛心疾首万分!

    大人不计生死,屡挫奴锋,以为天下表率,可如今上下千里,竟至一餐饱饭亦不可得!

    唉,天哪,大人如何能以空腹对抗强虏!”

    姚东照说道后面,竟语音哽咽和打颤,不得不停顿一下。

    围聚在周边的人们,不管是乡亲百姓,还是卢象升麾下的将士,听到此处,都感到如鲠在喉,心里万分的憋闷难受。

    ,只听姚东照老人继续说道:“大人带着饥饿疲惫的兵马,如何能杀败鞑子?请大人听愚之计,移军广平、顺德之间,就地征募粮草,募集义师。

    三府子弟向有报国之心,苦于投效无门,一旦知道大人到来,定必踊跃慷慨,同心协力,听凭大人指挥调度,虽肝脑涂地亦所不辞!

    到时,大人只须振臂一呼,数日之内,粮草齐备,义民蜂起,聚十万众,绝非难事。如此,岂不远胜大人独臂无援,徒然枉死?

    望大人三思啊!”

    姚东照老人的话,句句都打在卢象升的心上。

    其实,卢象升心里比谁都清楚,如果此时听从姚老先生的建议,不但可以免除如今人疲马乏,饥寒交迫的困苦,甚或还可能取得对战虏骑的大胜。

    这不由使他想起杨廷麟临走时给他的忠告!

    卢象升在心里暗叹:“三府民心果然可用!”

    然而,卢象升虽知畿南民心可用,却也知百姓仓猝集合,虽有敌忾之心,毕竟未经操练,实属乌合之众。

    卢象升早已不是崇祯二年时的卢象升了,经过这近十年的征战,他也看懂了许多,也看透了许多。

    而且,他更深知畿南三府的百姓们,平日里与官府虽未达势如水火之地步,但也是怨言颇多,方今天下大乱,人心不稳之际,处处隐伏危机。

    所以,卢象升也很担心,倘若他将畿辅百姓都组织起来同鞑虏作战,纵然能助他一时,或可将鞑虏驱退。

    然事毕之后,仓促间组织起来的百姓,又该如何处理,一个不慎,他们恐将成为朝廷新的“隐忧”。

    倘若有些“无赖之徒”隐匿其中,再乘机作起乱来,他卢象升将何以上对朝廷?

    那时,岂不是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?

    如真成了那般模样,他甚至连战死沙场,马革裹尸的机会都没有了,只能满含羞辱的亡于西市。

    卢象升没有过多犹豫,他向姚东照等父老百姓们拱手说道:“暾初先生,各位父老!我十分感谢三府父老们的隆情高义!

    象升持戎十年以来,身经百战,未尝败绩,然今日情势如此,惟有拼却一死,以报国恩!”

    听了卢象升的话,人群的情绪更加激动,纷纷劝他移军广、顺之间,整兵秣马。

    一个乡老样子的老人揩着泪水,走上前,大声说道:“总督大人!你不要以为百姓们都是乡野愚民,只要大人移军广、顺,军民一心,还会惧怕鞑虏势盛嚒?

    大人要知,畿南三府,痛恨鞑虏久已,当年持农具棍棒,便随大人进京勤王,达数万人众,如今更是守卫自家粮谷血亲,只须大人振臂一呼,必定从者如云,惟大人之命是从。

    大人,光想着为国赴死,可不是办法,如何驱退鞑虏,才是紧要啊!”

    卢象升闻言,摇头叹息道:“唉,今日象升虽名为总督,实际只有万余饥兵疲卒,虏骑大敌由西边冲来,我既无援兵,更短粮草,千里转战,几近力竭。

    如今虏势更盛,沙场征战,生死旦夕之间,不必连累畿南三府的父老!”

    姚东照有些激动,他大声疾呼道:“死有重于泰山,亦有轻于鸿毛。不能击败鞑虏,徒死何益啊?”

    听了姚老先生这几句话,卢象升很受感动,但是他心中更加明白,如果他此时移军广、顺,朝廷上一定会说他这是畏奴避战。

    若再被有心之人挑唆,定必会派出锦衣缇骑,把他逮捕进京,到那时,他卢象升纵有百口,也是无处申辩啊。

    可他毕竟朝廷大臣,如此诛心之言,即使心腹,又有几人能明言,何况在此,怎么能对畿南三府的百姓父老说出口,他只得回答道:“象升身为朝臣,自当遵从圣命,安可违背圣旨,擅自移军就食?

    见危授命,死亦无憾!”

    “可是‘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’。”姚东照还在苦苦相劝。

    “不惟君命难违,且总监高公公即驻军在数十里外的鸡泽,诸君虽一片善心,然象升倘以违抗圣旨、临敌畏怯之罪名,死于西市,含冤千古,何如慷慨跃马,死于沙场争锋之壮烈!

    象升矢志已决,请父老们不必再讲了!”卢象升意志坚决的说道。

    父老们似乎明白了他的苦衷,有人摇头不赞成,有人叹息,有人失望顿足,也有人因军情危急,朝廷昏暗,激愤难忍,不禁失声痛哭。

    张诚将一切看在眼里,竟也忍不住留下一行热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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