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十九日,辰时末,在大凌河堡西南约三里外,袭击清国皇帝黄台吉护卫的正是宣府军虎卫营将士。



    原来,林芳平遵照宣府总兵张诚的军令,早在数日前便在清国肃亲王豪格正蓝旗驻地的上游,寻到一处回水湾,这边的河道即浅又坚实。



    只因两侧沿岸多芦苇蒿草,又有许多陡石,清军以为这里不宜人马渡河,更加之十分临近女儿河汇入之处,还是距离小凌河驿很近的地方,便未在此地设防。



    前几日,只有十几人从这里悄悄的渡过小凌河,他们初时并未到远处去哨查,而是就近在一处偏僻隐秘的山谷密林中,建立了一个秘密交通站。



    原本,林芳平只是想将这里作为渡河后的一个休息点,换过河水打湿的衣服,而且这里还可以存上一些粮草,养两匹马以为急需之时使用。



    接下来的几日,虎卫营哨骑一直在周边隐秘哨查,虽未能截获清军与盛京往来的信函,但也将周围地形和清军部署,基本上哨查清楚。



    而不知为何,就在前日张诚竟突然下令,要他们虎卫营全体将士携带三日口粮,秘密潜渡小凌河口,到小凌河驿与大凌河堡官道埋伏。



    因战马渡河困难,他们历时足有两日,才算将全虎卫营六百精锐将士悄悄渡过了小凌河,但却只能是一人一骑,完全没有可以换乘的战马使用。



    按理,外出哨探的骑兵至少也要一人双马的配置,免得遭遇敌人骑队时,不能逃脱,而像张诚这样的部署,就几乎是拼死一战的态度。



    幸而虎卫营是其亲军卫队一般的存在,大家虽在心中仍难免有所疑虑,但仍是能毫不保留的坚决执行。



    初时,就连虎卫营游击林芳平都以为,张诚只是想让他们在背后奇袭豪格的大营,以策应主力强渡小凌河。



    哪里曾想,张诚竟然是想让他们在这边截杀清国皇帝黄台吉?



    初闻军令的时候,林芳平的整个脸都绿了,就算他此时已将张诚奉若神明,也觉得这一行动太过大胆。



    他倒不是怕死,甚至整个虎卫营的所有将士,都可以为了张诚去死,只是觉得这一行动太过于大胆,可以说是一次壮士断腕。



    按照张诚的话说:“要有‘慷慨赴死’的精神,有‘壮士断腕’的勇气,才能完成这一军事行动,而这一次行动的目的,并非是一定要将奴酋洪太,一举截杀。



    你等就如同一柄尖刀,但只要能够在半途截击奴酋洪太,无论能否将之击杀,此番行动都算是圆满,尔等也将会因此‘名扬天下’。”



    林芳平依照张诚的吩咐,已然在此潜伏一日夜,终于在今天与黄台吉的护卫部队遭遇。



    他们以少数步卒埋伏在密林边缘的落叶中,而骑兵暗伏在两翼,在双方接战的同时猛然出击,果然就轻易斩杀两名鞑子的白甲巴牙喇兵。



    这还是怕后续战事激烈,未敢轻易使用手铳的缘故,若不然,一通手铳轰射,怕是这十一个鞑子白甲巴牙喇兵,就全都撂倒在此处。



    接下来就是毫无悬念的追击,林芳平并未全军出击,他将虎卫营左部的二百余精骑暗伏于密林中,以为接应。



    而他只带了中部、右部四百余骑士,分作五路,策马追击而上。



    此刻,林芳平和虎卫营的众将士们心中,只记着张诚所言:“将来,尔等在外面吹牛,也有了本钱,要知道在这世上,可还没有人敢于截杀鞑子头!



    不管是在酒桌上,还是在亲族兄弟中,今日这番事迹传扬出去,还不人人艳慕尔等,个个都是好汉子,敢于直击奴酋的好汉子,名传千古的好汉子!”



    林芳平看着对面大约两百余鞑子白甲骑兵,他们向两翼迅速展开,犹如伸出两个大翅膀,正向己方席卷而来。



    他以双腿控马,摘弓取箭,也不费心瞄准,只向着正前方略微太高,将弓拉满就猛地射了出去。



    “嘀……”一阵刺耳的鸣镝声音传来入虎卫营众骑士的耳中。



    原来,林芳平刚才所射之箭,竟是为大家指引方向鸣镝响箭,虎卫营的五部骑兵马队,犹如五支离弦利箭一般,在鸣镝响箭的指引下,疾冲而上。



    他们并无与清军捉对厮杀之心,而是想要集中力量攻击一点,直接击穿清军骑阵的中心。



    林芳平此时已将弓箭收起,他左手持着一柄短铁锏,右手则握持一杆短手铳,同时大喝:“手炮,都使手炮,不可恋战,击穿敌阵,杀……”



    “杀……杀……杀……”



    随着大喝的声音传递,四百余虎卫营精锐骑士的怒吼也逐渐合在一处,与战马踏地的声音交相辉映。



    随着双方不断接近,已然可以清楚的看到对面清军骑队,尤其是中间一员清军将官的背旗,看上去竟然还是个巴牙喇牛录章京。



    林芳平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牛录章京彰古力,他双腿控马,左手略微抬起,好让手臂上的旁牌护在胸前,右手也轻轻放在马鞍上,做好了随时可以举铳发射的准备。



    一百步……八十步……五十步……



    就在双方距离进入三十步时,电光火石之间,投枪、飞斧、铁骨朵乱飞,随之而起的便是阵阵轰鸣。



    “……砰……轰……砰……轰……”



    铳炮轰鸣中,烟尘漫天而起,疾冲上来的明军虎卫营将士,犹如一个个红甲天神般,从烟雾中杀出,明清双方的第一轮骑兵交锋,就这样展开。



    林芳平的手铳没有射中彰古力,但却将他右侧一个鞑子胸口击穿,不过在两军交错时,他心急之下竟将刚打射完的手铳,当作暗器直接抛出,砸向了彰古力。



    这倒把彰古力吓了一跳,他忙挥动虎枪将飞来的手铳击落。



    可未曾想到林芳平之所以将手铳抛出,就是嫌插回铳套太费时间,他这边右手才将手铳才抛出,便直接下探又抽出一杆手铳来。



    林芳平策在战马上,来了一个漂亮的犀牛望月,回身就是一铳,“砰”的一声,烟雾腾起间,一颗铳弹带着炽热的火花,向着彰古力激飞而去。



    而此时彰古力也正回望林芳平,但他却未曾想到林芳平能如此快速的再次换铳射击,眼睁睁看着那一颗铳弹疾射而来,却是无能为力。



    此刻,天不怕地不怕的彰古力,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无助,他的眼睛中也第一次出现了惊恐的神情。



    他甚至感觉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结,而自己更是连呼吸都无法做到,他大张着嘴巴似乎想要喊叫,可只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,却未发出一丝声音来。



    “砰……噗……”



    无比犀利的铳弹击碎了他左胸前面的铠甲,一股血箭激飞,铳弹在射入彰古力身体的那一瞬间,就已经变了形状。



    但其强大的势能却未减去多少,在彰古力身体内又再一次次的改变着自身的形状,无情地将他胸腔内的心脏击得粉碎。



    彰古力仍然大张着嘴,但面上神情却变得狰狞可怖起来,他的眼、耳、口、鼻等处,都在向外流淌着鲜红的血液。



    猛然,彰古力的嘴里喷射出一股浓稠的血箭,面上神情也随之一暗,整个人便即十分僵硬的轰然栽倒马下。



    这一轮对冲,清军可谓是损失惨重,他们在三十步距离上使用投掷武器,发起的攻击,只对明军前面几排将士有所威胁。



    而明军犹如五支利箭,迅速贯穿清军骑阵,他们在冲过之时,每人至少打射了一次手铳,云州短手铳制作精良,本身就哑火率极低。



    如此直进的距离上,其命中率也有所保证,就算不能击中鞑子,可即使击中敌人战马,也可使马上的骑士翻倒地上,或死或伤。



    清军中间的一百多精锐巴牙喇勇士,瞬间为之一空,竟然有近八十人被虎卫营将士用手铳射落马下。



    如此战果,若是在林芳平看来,才是勉强可以接受,毕竟己方四百余杆手铳射击之下,才射落这点鞑子,也就是个一般水准。



    可在清军一方看来,这才刚一接战,便折损近百巴牙喇勇士,那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啊!



    其实,这也怪不得鞑子惊异,要知道鞑子的普通披甲兵,在对战明军之际,就能以一当十,更何况这些百里挑一的精锐白甲巴牙喇勇士?



    而且,林芳平也是狡诈了一些。



    他在密林设伏之时,并没有使用手铳这一杀敌利器,如此一来,就给鞑子们造成了一种错觉,并没有防备明军会突然祭出手铳。



    所以,才能在第一次接战,让明军获得如此战果!



    林芳平却并不想给鞑子喘息的机会,他策马在最前,左手高举短铁锏,指向正前方的黄台吉所在之处。



    振臂大声呼喊道:“弟兄们,前面就是奴酋洪太,想要扬名万世的好汉子,随我杀奴!”



    “杀奴……杀奴……杀……”



    他们犹如一匹匹脱缰的野马,发了疯似的向着黄台吉所在的方向冲去,扬起一溜溜漫天烟尘。



    这一次随林芳平出击的虎卫营右部,其主将正是蒙古族人苏老虎,他们部落本是归属于察哈尔部,是林丹汗的部曲。



    可当年林丹汗为避开后金军队的攻打,率部向西北边地奔逃之时,过于急切,许多部落都被抛下,留在了河套一带。



    苏老虎的部落便是其中之一,可当后金军队赶到之后,他们迫于实力太过弱小,无法反抗,只能随众归附于后金。



    但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,另外两支平日就有矛盾的部落,竟然在后金军队主帅多尔衮跟前,肆意诋毁苏老虎的部落。



    多尔衮当时正在预谋除掉归化城土默特旗旗主俄木布,他当时便不问青红皂白的将苏老虎部落,直接划入支持俄木布的一派。



    正是多尔衮的这个骚操作,将苏老虎所在部落推向了深渊,也永远的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。



    自此以后,苏老虎的部落就被边缘化,几乎沦为其他蒙古大小各部的奴隶,他们不堪欺辱,几度迁移部落定居地。



    最后在不得已之下,才逐渐退缩到独石口附近地方,甘冒被明国军队骚扰的风险,也要躲避同族的压迫,最终部落里的大部分青壮,都被张诚所招募。



    也正是因为如此,他们虽然对林丹汗未必多忠心,但是对于当初的后金,现在的清国,可谓是恨之入骨。



    杀起鞑子来,苏老虎、莫日根这些蒙古将士,可丝毫不比张广达、林芳平他们逊色!



    …………



    布延额驸正在黄台吉跟前捧着臭脚,一通吹嘘着巴牙喇勇士的厉害,彰古力又是如何勇猛,那些明狗根本就是来送死的。



    然现实却是立刻就打了布延额驸的脸,虽因距离稍远,手铳轰鸣声音并没有身临其境那般响亮,可黄台吉也是隐隐听闻。



    就在他眉头深锁,心中疑虑之际,却看见前面己方勇士纷纷被射中落马,原本还密密叠叠的骑阵,瞬间就为之一空。



    刚才还在侃侃而谈的布延额驸,此刻长大了嘴巴,一副目瞪口呆之状,似乎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般。



    到底还得是沙场搏战出来的武将,遇事沉稳不慌,兵部右参政、议政大臣、镶黄旗巴牙喇纛甲喇章京超哈尔就十分冷静,只听他说道:“这股南军不太对劲,像是明国宣府的兵马!”



    闻听此言,镶黄旗巴牙喇甲喇章京遏必隆忙附和道:“有胆渡河袭我,除了那个宣府张诚,怕是再无第二人。”



    清国皇帝黄台吉虽心中略感惊讶,但面上却无丝毫惧色,他毕竟是马上皇帝,十几岁起就随在老奴身边,上阵搏杀,一生不知遇到了多少要命的危险,又怎会惧怕对面冲来的数百明军。



    但黄台吉不害怕,并不等于别人也不害怕!



    身为工部承政的宗室子弟锡翰,就感到了一丝害怕,因为对于白甲巴牙喇勇士的厉害,他可是知道的。



    但对面冲来的明军,在一瞬间就突破彰古力的防线,并向这边疾冲而来,可见其确不一般。



    他忙对超哈尔提醒道:“超哈尔甲喇,快快布防,决不能叫明狗惊扰了圣驾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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